“写·寓见——中国当代油画名家六人展”

写•寓见

——中国当代油画名家六人展的学术取样

中国美协美术理论委员会主任、《美术》主编、博导/尚辉

油画艺术的中国风貌无疑因时代不同而形成各具风采的代季特征。第一代中国油画家既有徐悲鸿那种坚守写实传统的理性精神，也有刘海粟那种追求浪漫表现的写意情怀；而新中国五六十年代成长起来的油画家虽从俄罗斯油画习得写实与光色有机结合的再现性语言，但也因画家个性差异而形成靳尚谊那样蕴藉丰约的新古典主义和詹建俊那样弥散着奇幻绚丽的表现性写实画风：新时期油画固然表现出强烈的现代主义意识，但王怀庆、袁运生、尚扬等油画的抽象、表现与象征，多少都夹杂着从中国文人画的文化基因中提取并对西方现代主义进行“选择性亲和”的中国式现代主义探索，杨飞云、王沂东、陈逸飞等写实画派诸多画家对欧洲古典主义的寻源，虽则更深度地反刍了这种古典写实油画的本体语言，但这种反刍并非只是对欧洲古典主义油画艺术的习练或复现，而是中国城市化进程之中新兴中产阶层对精致高贵审美文化需求的一种美学映射。

油画艺术的中国风貌无疑是中国油画家对这种舶来品进行的自主性文化改造，这是每代油画家都在努力探索的一个民族艺术命题。不论承认与否，这个命题都在每个时代、每位油画家的艺术创作过程中自觉与不自觉地发生作用。这里选择的六位油画家是活跃在中国当代画坛颇具代表性的油画中坚。他们对写实油画的理解有益地汲取了新古典主义和写实画派的艺术养分，但不再拘泥对精准再现单一性表现方法的理解。如果说他们的再现凸显了某些艺术的个性化特征，那么，这些个性特征往往体现在对写实趣味的不同追求上，而不是此前中国写实油画大多把写实艺术的个性探索呈现在表现何种生活瞬间与刻画什么样的人物对象上。朱春林的人物形象其实早已不是描写眼见之中的真实人物形象，而是从古典主义出发对青春女性那种充满浪漫诗情的精神性建构。为此，他的人物造型往往形成对现实人物的古典化改造，橄榄型的头型、修长的身材、淡雅的色调，乃至一些富有意味的生活环境与摆件设计，都非是对表现对象那种随意或偶然形象的截取。他描绘的“所见”实是一种诗性的、理想的“想象”。相对来说，来源的古典写实画得更加细微，他所追求的空间深度也赋予了画面以更加静雅幽深的意味。他的所谓实写并非是对现场真实形象进行一对一的呈现，而是在画面上通过光影设计来再造鼓凸、饱满的理想化空间形象，其写实的趣味在于创造和现实场景相异的一种具有物与物之间和谐优美关系的视觉体验。

与朱春林、来源那种富于理想主义色彩的写实不同，孙逊较注重对人物个性特征的捕捉。其实，在选择什么样的形象进入画面上恰恰揭示了画家挑剔性的判断——它必须是日常的，且在不经意之间闪现出的某种内在心理的真实。这些形象规避理想、完美、漂亮、摆拍的制造感，甚至凸显某种缺陷、病态、畸形来发掘人性本真，其画面中的空景设计试图使形象从现实的真实中剥离出来。他表现的是寓于现实之中的某种偶然“所见”，却在这种偶然中洞悉了寓意与深刻。赵培智开始形成极其鲜明的表现性写实，他不是一味强调笔触对形象描绘的随意性，而是注重对人物形象进行简约化的体块归类，在其中进行色彩重构和形体再造，从而形成形与色有意味的关系。形的厚实与笔色的粗朴、单纯形成一种特有的张力。他是在写意性笔触中兼顾体块与色彩表现力的画家，而这种形色的简约感也都和画面上忧郁、庄重、肃穆的人物神情有机地融为一体，从而形成了一种“遇见”与“隐秘”的关联。

陈子君那种通过稀薄的丙烯、油彩在画布上留下的女性身体痕迹，无疑彰显了另一种“寓见”。她是以非写实性来揭示心理真实的画家。可以想象，画面上描绘的女性在生活中无不光鲜、时尚、靓丽、精致，但当这种外在形象转换为隐秘空间时，肌肤、身体或更能敏感地折射她们在现实中遭遇的种种处境。胴体的优雅、赤裸的艳丽、蓝调的祛魅，似乎隐秘之中对“所见”的揭示更能走进女性的深层心理。黄少鹏则将粘稠的油色转化为文人写意的轻块，那是和自然园林形成精神同构的一种优雅和洒脱。本是宣纸上的自然留白，在他的油彩转换中却是着力最多的外所，他必须解决这种虚化之中的油彩灰调——厚朴的色料、粘滞的笔触、丰约的灰色，他只有用最大功夫在本来的留白之中创造最富油画色彩魅力的语言，才能解决风景之中的文人写意命题。他的画面不是徜徉在印象派光色里做自然主义的描写，而是接近后印象派的主观色彩表现，并努力摈弃漂亮的纯色，在丰约的灰色层次中进行笔触、虚实和境界的美学转换。

2021年9月10日于上海朗诗寓所